最近熱播的電視劇《清平樂》,讓人們對北宋東京汴梁產(chǎn)生了興趣。和《長安十二時辰》展現(xiàn)出的唐長安城的繁華不一樣,東京汴梁代表的是宋朝城市的人文化、平民化、世俗化。宋代的文人士大夫通過讀書、科舉、仕宦、創(chuàng)作等活動活躍在這座城市的各個空間。他們結成了多種類型的朋友圈,舉辦各式各樣的聚會,聚會場所遍布茶樓、酒肆、名園、古寺等。四方友朋往來酬酢,斗茶飲酒,吟詩作畫,極一時之樂。
歷史上的文人雅集有很多,流傳至今令人神往的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東晉紹興的“蘭亭集”,另一個便是北宋汴京的“西園雅集”。西園是北宋駙馬都尉王詵的宅第花園,這里“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蘇軾《水龍吟》中“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的“西園”寫的就是這里。宋神宗元豐年間,王詵曾邀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秦觀、李公麟以及日本圓通大師等16位文人名士在此游園聚會。后來李公麟作《西園雅集圖》,米芾寫了《西園雅集圖記》,使“西園雅集”成為后人追捧摹繪的主題。馬遠、劉松年、趙孟頫、唐寅、丁觀鵬等都曾畫過《西園雅集圖》。
讀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可知,那時“都城士大夫有園圃者,每歲花時必縱人游觀”。每年元宵節(jié)過后,東京汴梁市民都有游園探春的習慣:“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里之內(nèi),并無閑地,并縱游人賞玩。”《東京夢華錄》還列舉了汴京人賞玩的園圃名單,其中既有張擇端《金明池爭標圖》所描繪的金明池、宋太祖大宴群臣的玉津園等皇家園林,也有王太尉園、李駙馬園、蔡太師園、童太師園這樣的私家園林。
其實洛陽的私家園林更為著名。唐時洛陽園林已多達千余家,后多數(shù)毀于五代戰(zhàn)火。北宋文人在這些廢園之上悉心重建了新的園子。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所寫的《洛陽名園記》,記述了19處名園,成為我們今天追溯當時景況的珍貴文獻。這些園林各具特色,其中的文人園林已相當顯眼。比如富鄭公園是富弼的園子,大字寺園是白居易的舊園,獨樂園是司馬光寫《資治通鑒》的地方。
北宋之前的園林是權貴階層財富與勢力的象征,規(guī)模宏大、富麗堂皇。而北宋的文人園林走出了另一派風格,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小園小山,便可達到老莊思想中逍遙游于物外的境界,成就了中國獨特的園林美學。比如司馬光的獨樂園,“園卑小,不可與他園班。其曰讀書堂者,數(shù)十椽屋。澆花亭者,益小。弄水、種竹軒者,尤小。曰見山臺者,高不過尋丈。曰釣魚庵、曰采藥圃者,又特結竹杪、落蕃蔓草為之爾。”然而這樣的小園,卻頗為世人欣慕,以此為題的詩文也風行于世。所謂構園必題名,司馬光的園子名為“獨樂”,體現(xiàn)了他的價值取向:“明月時至,清風自來,行無所牽,止無所框,耳目肺腸,悉為己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間復有何樂可以代此也。”
蘇州的滄浪亭亦然。今天我們?nèi)⒂^滄浪亭,依然覺得這里一步一景移步換景,亭臺水榭相得益彰,假山古木妙趣橫生。不過我們最在意的也許還是它背后的故事。北宋慶歷四年新政失敗后,蘇舜欽在汴京遭貶謫,翌年流寓吳中,見孫氏廢園,以四萬錢買入,在北面筑亭,名“滄浪亭”,取屈原“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意。他自號滄浪翁,作《滄浪亭記》,并常與歐陽修、梅堯臣等作詩唱酬往還,滄浪之名遂傳播甚遠。蘇舜欽去世后,此園多次更換主人,元代時已廢為僧居。明代歸有光還寫有《滄浪亭記》。但大家始終不忍其真正荒蕪。1927年,滄浪亭已是荒蕪塞徑,吳郡畫家吳子深慷慨出銀,整修園林,歷時年余,面貌得以恢復。新中國成立后,蘇州園林修整委員會又對其進行修葺,1955年正式對外開放。1985年滄浪亭又進行大修。如今,滄浪亭作為蘇州最古老的園林,與獅子林、拙政園、留園一起列為蘇州宋、元、明、清四大園林。2000年,滄浪亭作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蘇州古典園林增補項目》,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除了東京汴梁、西京洛陽,北宋文人的造園熱情隨著他們的外放足跡在蘇州、南京、濟南、杭州等城市延續(xù)。歐陽修筆下的醉翁亭、蘇軾筆下的超然臺、王安石筆下的半山園、范仲淹筆下的岳陽樓……這些古建筑都有與之相關的詩文典故流傳,因而被后人分外珍惜,屢廢屢建,成為今天仍能惠澤我們的文化遺產(chǎn)。
宋代文人對于中國園林的影響是深遠的。“亭中待月迎風,軒外花影移墻”,造園如作詩文。“遠山無腳,遠樹無根,遠舟無身”,這是畫理,亦是造園之理。詩情畫意的園林在宋代真正得到了發(fā)展。建筑學家曹汛在《中國造園藝術》一書中指出,中國歷史上先后有三批人將詩情畫意寫入亭園:一批是山水田園派詩人、散文家,他們以詩文描繪自然之美,也以此主導園林建造;第二批是畫士,他們崇尚具象之美,對園林進行精細的布局和擺設;最后一批人是職業(yè)造園匠師,在園林藝術形成后,將之作為一種專門的學問深耕細作。“雖由人作,宛自天開”本是造園的八字真言,但這個最高準則在后世逐漸被固化,越來越?jīng)]有了文人園林的靈動。
今天我們感覺一些園林匠氣較重、缺乏神韻,與古代名園不可比。也許造園的人需要多一些超然臺上的超然、滄浪亭下的清曠、獨樂園里的逍遙,才能造出具有詩情畫意的園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