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吉隆的偏愛,源于喜馬拉雅山脈腹地那種別具一格的視覺體驗,它用滿峽盎然的綠意與生機,宣告了一種遠超一般人日常經(jīng)驗的西藏自然景觀。它用雪峰、高山灌叢、森林、村落、田園等明顯的垂直梯級層次和蔥綠視覺,顛覆了我們對西藏和對高原一種固有化的廣袤和平面化的感官體驗。
源于其豐肺的歷史血脈及宗教人文。隱藏于喜馬拉雅腹地的吉隆,曾為大唐通往天竺的主要驛道“唐尼”古道最重要的路段,王玄策從這里數(shù)次出使印度。而蓮花生、赤尊公主、阿底峽等人均從吉隆入藏,開啟了恢弘燦爛的佛陀之路。米拉日巴也在此地出生。所以,可以說西藏的藏傳佛教,是從吉隆開始的。
源于其瑰麗絢爛的故國文明,曾叱咤風云、顯赫一時的貢塘王朝,作為阿里“下部三德”,從后吐蕃時代開始與上部阿里的古格等王朝一樣曾巍然屹立于藏西的廣闊天地。此外,清時廓爾喀人三次入侵西藏,吉隆均是主戰(zhàn)場。“千余年間的歷史風云在此漫卷,西藏歷史中諸多重大的事件在此發(fā)生,其政治和宗教的歷史人物在此風云際會。其史跡的輝煌和命運的隕落令人稀奇并感嘆。”
青山不老吉隆溝
珠峰后花園的自然爛漫
脫離國道,當離開318公路,汽車向西駛上去吉隆的路途,西下的夕陽在柏油鋪就的嶄新高原公路上,投上濃重厚重的陰影,帶有古銅色金屬的質(zhì)感。開著白色花穗的牧草被陽光勾勒出細碎閃亮的輪廓。停車下來的時候,能感到自己的身影,被陽光拉長成干燥細長的,仿如樹干一樣的形狀,直投向遠方起伏的地平線而去。雖已四月底五月初,但在海拔4600米的地方,風還有些許凜冽,稀稀落落的枯草被風扯動,細微的沙塵在地面上形成波浪狀的紋路。佩枯錯出現(xiàn)在視野前方的原野上,其碧藍的水體在蒼黃的地面主色調(diào)中,顯得十分明顯,如一枚葉片,在天與地間的懸浮中,自從上而下的飄落。沒有絲毫意外,她與我想象的完全一致,如同我夢中見著過的一位姑娘一樣,有著熟悉的身姿、秀發(fā)、臉龐、眼眉,甚至連衣妝打扮都一模一樣,溫柔地蓋住你凝望她的眼神。
在佩枯錯北面的小馬拉山山谷,柏油公路沿右手方向通向孔塘拉山口,這也是歷史上從唐至清時都經(jīng)過的翻山的古道。左手方向是通往馬拉山口的土質(zhì)公路,西藏民主改革后由解放軍部隊幫助修建,正是這條路才結束了吉隆縣不通公路的歷史。如今,通往吉隆的嶄新公路又改從了孔塘拉山通過,吉隆人稱,還是老祖宗們厲害,他們走的千年古道到最后我們現(xiàn)代人還是無法超越。
車過孔塘拉山口,已是初夏時節(jié)的車道兩旁,積雪仍深達數(shù)米,厚厚的“雪墻”透露著某種猙獰以及刺骨的寒意,讓人吃驚、畏懼不已,這是2012年春季一場持續(xù)的暴雪留下的“杰作”,為此,當時吉隆縣與外界交通中斷了42天,暴雪之初,現(xiàn)任縣委書記孫立君和縣長扎多在指揮救災的時候,與縣政府各部門數(shù)十人一起被風雪困在孔塘拉山口和馬拉山口,一部分工作人員被困一天一夜,一部分三天后才在推土機的晝夜工作下脫險。而后,除了南部的吉隆鎮(zhèn)部分區(qū)域,外來物資勉強可以通過尼泊爾輸入,吉隆縣北部的區(qū)域蔬菜等外來物質(zhì)完全無法補給,縣城的干群靠著貯存的土豆和牦牛肉,熬過了大半個春季。
對吉隆來說,雪災封山已是平常不過的事情,如今政府和百姓都已有了應急的措施和方案,但這樣的狀況還是仿如給“西藏最后的秘境”作了小小的注腳??滋晾娇谝韵?,陡峭的山坡上,曲折的公路不知道彎轉(zhuǎn)盤旋過多少道灣后,一直延伸到山腳下,通向群山環(huán)抱的宗嘎盆地,縣城宗嘎鎮(zhèn)就位于盆地之上,遠處的雪峰巍峨挺立,直插云霄,強拉、喬古拉、日吾班巴、佩枯崗日等雪山依次排列,這些雪山從自然地貌上將吉隆縣分割為南狹北闊、南低北高的兩部分。
從孔塘拉山口往下看,群山中的吉隆溝如同一條模糊的影線,在山體中折皺蜿蜒。這里海拔并不算特別突出。但如果沒有這座山以及馬拉山彌補喜馬拉雅中段一系列主峰間的缺口,喜馬拉雅南北兩面很可能會被徹底貫通。這里也算得上是我心儀已久的吉隆溝北面的起點,一山連接喜馬拉雅南北兩面,往南,是印度洋暖濕氣流造就的亞熱帶氣候帶區(qū),往北,是青藏高原的高寒世界。
應該說,正處喜馬拉雅中段的吉隆,出現(xiàn)這種特殊的地貌及自然地理特征,正是由于這一地區(qū)強烈的地質(zhì)構造活動所形成的。距今約三千萬年前爆發(fā)的強烈地殼運動“喜馬拉雅運動”,使得青藏地區(qū)完成了從海洋到陸地的過渡,繼而又揭開了雄偉高原隆起的序幕。
不老的青山及河谷
從吉隆縣城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和吉隆藏布向南繼續(xù)行駛70公里,是吉隆溝的核心區(qū)吉隆鎮(zhèn)。這條公路現(xiàn)在正在鋪筑柏油路面,預計兩年內(nèi)可以完工。公路沿線,剛開始時依然一派高原風光,雪山的融水形成涓涓細流,成群的牛羊徜徉在草場上,村落和小鎮(zhèn)“土地平曠,屋舍嚴然,有良田、美地、桑竹之屬”。
沿干燥的河谷和溝壑縱橫的山道繼續(xù)南行,突然參天的大樹、奇松與怪石不經(jīng)意間從雪山一旁“冒”了出來,完全不同于喜馬拉雅山北坡常見的高原風貌,讓人驚嘆。霧靄在林間游蕩,恍如電影中潘多拉星上的美妙植物世界。高達200多米的開熱大瀑布,更是突然從天而降,懸掛在眼前,讓人驚訝不已。
我爬上過一些吉隆南部的重要山口。遠遠地,我站在一些幸福的山口,面向南面青碧的山林和幽谷眺望,如果不是身旁有在藍天白云下熠熠生輝的皚皚雪峰,以及在勁風中飄揚呼嘯的獵獵經(jīng)幡,我或許會遺忘身后青藏高原所一貫呈現(xiàn)出來的某種空曠與荒蕪。
在身前綿延不老的青山提醒下,我確定自己是來到了喜馬拉雅的另外一面,這是現(xiàn)實世界里最高的一座山巒,像書寫完一封漫長的情書,翻過這一頁,我的行程也會隨之折疊成一座同樣綿延萬里而不老的雪山,就像我當年途徑珠峰,翻越喜馬拉雅到南面的尼泊爾一樣。
幸福之鄉(xiāng)及吉甫大峽谷
吉隆,藏語意為“幸福之鄉(xiāng)”、“歡樂之鄉(xiāng)”。吉隆的得名,傳說是在公元8世紀時赤松德贊從印度迎請蓮花生入藏時,大師途經(jīng)吉隆,對吉隆的風光贊嘆不已,便欣然命名此地為“吉隆”,“吉隆”之名遂流傳至今。當時所說的吉隆,便是指現(xiàn)今吉隆鎮(zhèn)政府所在地的吉隆村。其實,遠在蓮花生大師進藏前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吉隆村就以其為古絲綢路的“唐尼”和“蕃尼”古道上重要的節(jié)點而聞名于世。
如今的吉隆村隨著小鎮(zhèn)面貌的日漸繁榮,已頗有幾分“現(xiàn)代”氣息。站立在小鎮(zhèn)的中心帕巴寺廣場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不遠方圍繞一周的皚皚雪峰:東面是拉朵拉,北邊是美朵當杰,西北邊是著名的火炬峰日吾班巴,西面是曲姆古拉。而雪峰之下,遍布著蒼勁濃密的森林。在吉林省第三批援藏工作組編撰的《西藏最后的秘境》一書中,編者們是這樣描述吉隆鎮(zhèn)自然風貌的:“周圍雪嶺連綿、冰峰高聳,雪線下危崖峭立、蔥郁滿坡,平壩上綠草如織、繁花似錦,溝谷中幽澗飛瀑、氣勢恢弘。神奇的吉隆風光,恰如一處自上而下、立體分布的濃縮盆景,仿佛把不同季節(jié)、不同緯度的景觀集于一身,層次分明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雪嶺冰峰,天光浮云,宛如藏民族傳說中的香巴拉。
而眼前的吉隆鎮(zhèn),三縱三橫的街道寬敞整潔。一座座藏式風格、尼泊爾風格的樓房整齊有序。具有尼泊爾建筑風格的千年古剎帕巴寺坐落在鎮(zhèn)子的中央。垂柳輕拂的巨大樹蔭下,經(jīng)幡獵獵、香煙繚繞,虔誠的村民們早晚都會來這里轉(zhuǎn)經(jīng)誦佛。新建的帕巴寺廣場和步行街,更是為村民們提供了休閑娛樂場所,每逢重要節(jié)日,這里都會有村民們自娛自樂的歌舞表演。
乃村,天堂的色彩以及其他
在喜馬拉雅多年的行走,我進入過許多仿如天堂的夢幻之地,但都沒有一個地方能如乃村這般與天堂無限接近。“乃”在藏語中有“座位”之意,意即“神靈開光過的圣地”,在藏語里,這不是一般村莊可以隨便叫的名字。乃村從地勢上看很像是一個如意寶座,相傳阿底峽受邀入藏時,先從印度來到尼泊爾,再從熱索入境來到吉隆,在乃村住過一年,并開光加持了此地。故事是這樣講述的:當時阿底峽從山上往下面看,一眼看到乃村根本不是人間,就是天堂。這雖只是傳說,卻也不無說明乃村的風光絕非尋常。
乃村位于吉隆鎮(zhèn)正北方高聳的山頂上。這里是人們看雪山、觀晨云、賞落日,領略吉隆民俗風情的最佳選擇。從姆拉山腳下的大草壩開始,盤山去乃村的“之”字形公路,經(jīng)過連續(xù)性的11道拐彎,便直通向云霧掩映的山頂。這條公路于2008年建成,在這之前,村民們上下山要走大山兩側蜿蜒在溝谷、叢林里的小路,運送貨物要靠人背牛馱,有幾戶村民買了農(nóng)用拖拉機也要先拆成零件運上山再組裝。沿這些小路上下山,是徒步乃村的佳線路,上山須費時兩三小時,下山輕松,一小時足夠。曾有介紹說村中現(xiàn)還有年輕人掛繩索于南部懸崖,借以抄近路上下山,驚險刺激,我們沒有能夠找到,也不曾嘗試。
沿盤山公路一路來到山頂,視覺豁然開朗,一塊方圓十多平方公里的大平地展現(xiàn)在眼前,頗為原生態(tài)的兩處村落,分列東西兩側,一律有著藍綠或紅白色的彩鋼屋頂,醒目而自然有序地延展在這平地之上,和遠方的雪山及森林十分融洽。這兩個村落分別是東乃村和西乃村,也稱為上乃村和下乃村,合為乃村一個行政村,全村共有68戶人家,近400位村民。
在乃村兩處村莊的周圍,是綠茵茵的種植了青稞和小麥的田地,簡易的公路從兩個村落之間的農(nóng)田里蜿蜒穿過。田地外圍的草場上,五顏六色的野花輪番綻放,野蜂彩蝶飛舞流連。平壩西南的草地上,常有村中的兒童在此嬉戲玩耍。這是一片綠意的田園世界,世外桃源之地。村落和田地中,牧場分布其中,牛羊閑散地點綴著天地白云間的畫面。你在這里欣賞周邊的田園風光之余,純樸好客的村民們,還會盛情邀約你去他們家中做客,他們會將酥油茶、烙餅、自制的雪(酸奶)和羌(青稞酒)等食品飲品無私奉上,甚至讓你感覺到接應不遐,還不肯收取分文。
扎村,田園交響詩及魅力拉朵山
從乃村往東南方向看,矗立于尼泊爾乃村和安納普爾納雪山之間的一道綿延平臺狀小山脈,也被冰雪覆蓋,俊秀婀娜。這便是拉朵山,藏語“拉朵”有“融合”之意。拉朵山腳臺地上的村莊,便是扎村。扎村和乃村都坐落在大山頂上,只是隔著一條寬闊的深谷。從乃村遙望扎村,一棟棟民居就像一個個火柴盒,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對面平坦的山梁上。從扎村眺望乃村,感覺和在乃村眺望扎村時頗多相似,兩村都古樸自然,仿如浪漫仙境。
如果從乃村徒步去扎村,可經(jīng)山中的小路穿行。若驅(qū)車前往,則須下到即將回到吉隆鎮(zhèn)的山下,翻過姆拉山口,沿溝谷里的簡易公路北行,沿途花草滿谷、灌木叢叢、清溪潺潺。深藏在溝內(nèi)的朗久村,過去是一個行政鄉(xiāng),現(xiàn)改為行政村。村東側山腳下的濕地,生長著一片吉隆最古老的大沙棘林,據(jù)說有近千年的樹齡。當?shù)厝朔Q沙棘酸柳,秋季時圓形的小漿果會掛滿樹稍,味道酸甜,是珍貴的藥用植物和保健食品。
沿溝谷東北方山坡上的盤山路盤旋向上,相對高度大約上升六、七百米,就來到了扎村。扎村在藏語里有“水草豐盛的地方”之意,全村有90多戶村民,近500人口,比乃村還多,是吉隆溝里人口最多的村莊。扎村歷史上曾是吉隆溝內(nèi)的行政中心,地方行政官員被派駐此地,至今在扎村西面的小山頂上,還有幾處遺址廢墟,這些便是當時殘存下來的建筑。
拉比,邊境莊村獨特的“搶婚”習俗
拉比村不通公路前,是吉隆鎮(zhèn)最難抵達、距離最遠的一個村莊,通公路后依然如此。只是村民們現(xiàn)在的出行基本依靠摩托車和拖拉機,狀況已有了很大的改變。
下午一抵達拉比村,便和村民們一起聊起天來,酒是少不了的。吃過晚飯,喝酒聊天繼續(xù),直至深夜方才散場。清風明月,揮灑映照對面尼泊爾的皚皚雪山,夜宿這里,自然聽得了一肚子的故事,拉比村也由此成為我十分喜歡的一個邊境村莊。因為除了旖旎的自然風光,淳樸的民風,好客的村民,虔誠的信仰,這里還有特別的生活習俗,比如“搶婚”,再比如邊境地帶曾經(jīng)令人驚恐萬分,而又充滿神秘色彩的“下毒”歷史。
說到搶婚,也就是俗稱的“搶新娘”,村里現(xiàn)在的獸醫(yī)邊巴和他的尼泊爾妻子吉宗是最鮮活的例子。今年26的吉宗是尼泊爾邊境村莊色達村人,家里有5口人,她,母親和三個兄弟。吉宗家也是藏族,會說尼泊爾語和藏語,家中的生活方式和中國拉比村這邊的藏族人基本一樣。吉宗去年從尼泊爾來拉比村做生意,主要賣尼泊爾手工藝品,土特產(chǎn)以及蔬菜等。
拉比一帶的年輕人,一般到了17、18歲左右便可開始談婚論嫁。今年25歲,比吉宗還小1歲的邊巴,暗地里喜歡上了這位尼泊爾姑娘,因為邊巴和拉比村的小伙子們私下認為,尼泊爾的姑娘雖然沒有本村的姑娘有力氣,會種地、干活、放牧等,但她們勤勞賢惠,很會操持家務,講衛(wèi)生,飯菜食品做得也很可口。再加上村里親屬多,親屬間嚴禁結婚,漂亮的吉宗于是成為邊巴不錯的選擇。其實私下里,吉宗也對邊巴心有戚戚,一方面邊巴人很帥氣,聰明能干,獸醫(yī)屬半公性質(zhì),拿一定的工資和補貼。另一方面中國西藏這邊生活條件遠較尼泊爾富裕,政策又好。心有靈犀的邊巴便找來村里其他男孩們商量,說自己喜歡上了吉宗,于是男孩子們便開始“搶婚”了,他們先“搶”來吉宗,用比較體面舒服的方法把她扣留在村里不讓其離開,再在村里選出兩個能說會道的“媒人”,帶著青稞酒和哈達前去尼泊爾吉宗家提親。
按照慣例,第一次提親,吉宗的家長是不可以接受的,因為那樣說明親人對她太不重感情,沒有難舍之意。這時村里的提親人再次上門,帶了禮物,送了紅包,使用各種套近乎的方法,以圖說服對方同意親事。邊巴和吉宗經(jīng)過3次上門提親會成功了,家長同意了他們的婚事。“搶婚”一般很少失敗,不“搶”到手,男方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據(jù)說拉比村中提親次數(shù)最多的達13歲之多,最終還是成功迎娶了新娘。提親成功后,便會請喇嘛占卜雙方約定成婚日期,屆時村里便舉全村之力,在村長的組織下一同操辦他們的婚事。吉宗家人也被從尼泊爾請了過來?;槭逻B續(xù)操辦了3天,之前每家每戶要給邊巴家送青稞等禮品,村里還會組織專人釀造青稞酒,專人去負責準備食品,專人準備碗筷卡墊設置酒席和婚禮場地,總之分工明確,全村人都一起吃喝玩樂,唱歌跳舞,為新人們送去祝福,直到3天后婚禮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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